天圓地方, 混沌初開, 我們曾生活在天朝上國的世界中心, 陸地四面就被東夷、南蠻、西戎、北狄, 重重包圍。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
站在這個寧靜簡約的嶄新博物館, 左邊是公元一至三世紀的羅馬雕像演說者石雕，右邊並列同期犍陀羅佛像的觀音像石雕。我站在一個新的高度, 俯瞰著東西方最輝煌的藝術品, 才明白這二千年來, 並不是孔孟自以為華夏文明才是世界中心。中國傳統教科書的“四大文明古國”(中國、巴比倫、埃及、印度)史觀以外, 尚有 “光榮屬於希臘，偉大屬於羅馬”的的天外天。不論是左邊的羅馬雕像, 還是右邊的“三十二大丈夫相、又有八十種好”的觀音雕像, 他們的老師都是光榮的希臘, 一個孔孟生平未知的蠻夷化外之地。
魔鬼的行為
去年我曾在此欄中, 圖文並茂, 詳細介紹健陀羅佛像文化, 以位於東京上野的日本國立博物館 “東洋館”, 長年展出的健陀羅佛像為例。我相信東漢明帝在永平七年（64年）赴天竺（印度）求佛法時, 以白馬馱經，如果當中有佛像的話, 一定就是犍陀羅佛像。這些佛教史上的曙光初見的首批佛祖造像, 來自公元二世紀的貴霜王朝, 直到公元五世紀的笈多王朝。在石頭上以希臘風格, 雕塑出釋迦牟尼、觀音菩薩的形象, 源於Gandhara(犍陀羅, 位於巴基斯坦)、Kabul(喀布爾，阿富汗首都)、Bamiyan(巴米揚, 位於阿富汗)。
作為全世界傳播最快的宗教, 伊斯蘭教已經扎根於巴基斯坦和阿富汗超過一千年。任何有任何人像或神像的古蹟文物, 不論是希臘羅馬多神教、基督教或佛教, 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但今天我居然在阿拉伯世界的阿布達比新開的羅浮宮, 目睹這一幕經典, 簡直令我難以置信。
先知穆罕默德在世時，曾有畫家畫了他的肖像。畫像逼真，惟妙惟肖。穆罕默德弟子竟相傳閱，愛不釋手。這幅人像畫傳到穆罕默德手裡，他看了大為震驚，立刻命令燒毀畫像，並且說：“畫人像是魔鬼的行為。”後來，穆罕默德又說：“造型者必將在末日審判時遭受嚴厲的處罰。” 千年以來, 伊斯蘭藝術家恪守教規，沒有人物、動物的畫像和雕塑。在印度泰姬陵、所有清真寺、阿拉伯世界的宮殿, 你只會看到幾何圖案、花卉、蔟葉、水果、以及阿拉伯書法。
千年以來, 不論是文藝復興，還是更早的希臘羅馬，幾乎所有的藝術風格都與阿拉伯國家絕緣，所以整個阿拉伯世界不可能出現米高郎基羅丶達文西丶梵高丶高更, 也不會有鄭板橋、張大千、齊白石、徐悲鴻。我一直認為, 過去千年沒有, 將來也不會有。
暗藏的玄機
但今天的阿布達比羅浮宮, 令我對阿拉伯國家的保守印象, 開始改觀。眼前的這尊羅馬雕像演說者石雕, 目光如炬, 身穿羅馬/希臘式長袍, 衣襟摺紋, 自然而飄逸, 像是剛有一陣微風吹過, 屬於希臘古典風格的典範之作。並列的犍陀羅觀音雕像, 高鼻、大眼、眼眶深邃, 赤裸上身, 下裳自然垂下, 層次分明, 摺紋處理最為認真, 無一雷同。雕塑旁的文字解說, 令人茅塞頓開。
“兩者貌似相距十萬八千里, 但實際暗藏緊密關係。演說者雕像完成於公元一世紀羅馬帝國, 屬希臘寫實風格雕塑。觀音雕像完成於同期的犍陀羅地區, 時維印度-希臘王國（Indo-Greek Kingdom）。建立於馬其頓帝國的亞歷山大大帝, 公元前326年在印度西部取得一系列勝利之後。東方的犍陀羅於是有了希臘藝術的養份，「人神」的概念明顯地是從希臘神話文化中啟發出來的。早期佛像的造型帶有濃郁希臘寫實風格, 特別是工匠對於衣服摺紋的處理最為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