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天地, 乃一旅館。生者為過客, 死者為歸人。
在幾十年低頭趕路途中, 就是我們匆匆忙忙的生死一生。
回帶一刻, 閃過的印度五彩紗麗、不丹老虎崖、日本抺茶、緬甸大金石, 走走停停, 沏茶看山, 總不及這一生中遇到的每一個人, 來得更為真切。
人生何處不相逢,同時又伴隨無數生離死別。旅途中偶爾一次轉身,真的就是一生了,從此後會無期。年近半百, 我已踏足過百國家, 蓦然回首, 發現轉角處, 始終總有一個人, 正在等著我。
救贖我的人
昨天半夜急然肚痛如絞, 睡如針氈。痛醒之後, 忽聽到一聲: “外婆救我!” , 原來是我自己不自覺地叫了出來。
人生如蜉蝣,繁華似春夢。苦短居多, 一眨眼我已經由外婆懷抱中的尿片嬰兒, 成為年近半百的前列腺肥大中年男人。回望來時之路, 年紀輕輕已經成為日資國際品牌的首位華人董事, 又做過上市公司CEO, 提前退休做旅遊達人, 擁有自己的報章專欄、電視節目及電台節目。順景之時, 我警惕自己: “朝如紅顏, 夕如白骨。幼承庭訓, 這是外婆送我最寶貴的資產。” 午夜夢迴, 逆景之時, 我誠心祈禱: “願外婆賜我智慧和勇氣, 去解決生命中所有困難。” 中學時我曾患急性盲腸炎, 痛得在地上打滾, 事後媽媽告之, 我到了醫院, 聲嘶力竭口中還在大叫: “外婆救我!”
人天長夜, 宇宙黯暗。是這份無比的信任, 她的智慧成為黑暗的一點燭光, 引導我一步一步, 平穩走來。無論作為一個報紙仔, 在抵港第二天開始手捧大疊報紙跑樓梯; 還是成為報紙頭條, 十多份報用港聞版報導我的消息。她雖然已經辭世十載, 不滅的是心中那盞燈塔, 明亮而堅定。
最近家中裝修, 找出我小學作文, 居然內文有 “尋聲救苦”、 “慈悲為懷” 的字眼, 令小學中文老師十分好奇用紅筆圈了出來, 小小豆丁怎麼會這些字?
我的外婆
外婆是一個極為堅強的女人, 她終生篤信阿彌陀佛, 居家生活也以佛為中心。在成都的老家, 只有數十呎地方, 她用了最好的家具、解放前她的嫁妝、一個楠木櫃子做了佛龕, 每朝勤唸大悲咒。每天灌輸卻給我, 有什麼危難時, 最重要是一心唸佛: “你記得大聲唸觀世音菩薩名號, 菩薩有千眼千耳, 就會來救你!”晚飯後就開始讀《安士全書》中的觀音靈驗記給我聽, 不是一次, 而是每天持之以恆。
當時我尚不識字, 沒有上過幼稚園, 童年的教育完全來自於淨土宗。我上小學前, 已經成為一位虔誠淨土小居士, 每晚淨身唸佛後才上床。到了香港大學, 我主修哲學, 才有了獨立思辨, 愛上了禪宗的知性, 瀟灑和通透。外婆仙遊後, 我更重歸淨土, 不再惧怕死亡, 只想早登極樂, 與她重遇。
表面上地理距離越遠, 經歷時間洗刷, 陰陽相隔十載, 外婆卻一直是我內心深處的親密旅伴。我剛剛從日本京都回來, 拍攝《京都奈良夢華錄》。日本人很現實, 結婚去神道教的神社, 但葬禮就大多是佛教寺廟, 特別是淨土宗, 因為人人都想可以順利去下一程: 西方極樂世界。日元十元硬幣背面, 就是淨土花園的代表性建築: 平等院, 位於京都府的宇治市。
極樂世界之初雪
那天隆冬第一道晨光射到跟前, 初雪悄悄飄到京都宇治市平等院的 “ 七寶蓮池, 八功德水”, 尚未開門的平等院鋪成銀裝素裹的極樂世界。站在阿字池(由空中俯瞰池形為草書的 “阿”字, 意即阿彌陀佛)的空無一人此岸, 我向著彼岸大叫一聲: “你, 也在這裡嗎?”。
七月七日平等院,晨曦無人私語時。天長地久有時盡, 此情綿綿無絕期。
謹此記, 將此書《天地一旅》, 送給我堅強智慧的外婆。哺我餵我, 養育成人, 導我救我,沒齒不忘。緣盡今生, 還望來世。
這本書節錄了這五年我在《溫暖人間》上寫的過百篇旅遊專欄, 這些專欄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共通性: 寫給此生這世上我最愛的人。因為她一直是我的心靈導遊、旅伴, 引導我去世界各地找尋真理和智慧。祝本欄各位忠實讀者Bon Voyage!
很是羨慕您能放下一切去接觸感受這大千世界,奈何在這一刻即使心中想得到心靈的解脫也不能自私地放下家庭責任不理,感謝您在這穹蒼空間分享您的所見、所聞、所感受……所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