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兩期刊出兩天一夜的韓國寺廟體驗後, 有朋友來問, 什麼時候去韓國最好? 我笑說: “無閒事掛心頭的時候, 都是最好的時候”。十月份就是漫天楓葉的秋季, 我個人認為是韓國四季之美中, 最為賞心悅目的色, 更是內觀生死本性的絕佳外景。
“雲遲早會變成雨或雪或是冰。如果你深入地觀察雨,你會看見雲。雲並沒有消失,它化成了雨,雨化成了草,草化成了牛,牛又化成了牛奶,然後又成了你嘴裡的雪糕。”《你可以不怕死》一行禪師
死亡華麗來襲
我們由小學課本開始學習謳歌春天,讚美生命的誕生,春回大地的喜悅,樹枝發芽的新香。今天我第一次明白了,為什麼有詩人歌頌死亡──紅紅火火如燃燒中的內藏山,秋風中翻飛著一首接一首的哀怨葬曲,送行紛紛墜落的一片紅葉接一片黃杏,前赴後繼,赴湯蹈火,將青春短暫的生命鋪天蓋地成七彩華美的墳墓。我曾經憎恨時間,問也不問就奪走了我的青春。曾想按下,手錶不再擺動每一秒,就永遠停在廿八年華。死亡,首次這般華麗迴盪繽紛來襲,令我屏息,令我悵然,令我今天很三島由紀夫。
直到你以焚身以火的漫天紅霞,溫柔地耳語我: “高麗的春風、新羅的夏雨、朝鮮的冬土,也不過是首爾蕭蕭秋風中秒殺了的最後一片紅葉。是故空中無色。”
世間悅於眼睛的所有美麗,都是一個空殼而已, 註定不會駐足。就像青春,還未懂十八歲的名字就叫項明生的青春,指間已經溜走了廿多個春秋。
我拿起相機,轉眼再尋樹枝上那片鮮紅如血的楓葉時,已經飛翔在空中,找尋她下一世的歸宿。
雲正淡,風不興。花兒不香,鳥兒不唱, 湛藍發亮的天空也成了樸素背景,清澈透明的河流是不起眼配角。地球母親將最漂亮的桔紅鵝黃、嬌艷欲滴的綢緞都披掛給這裡的紅葉銀杏,打扮成出嫁的公主,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誓要將天邊的彩虹彩霞也比下來。
由晨光拍攝到夕陽,秋天最好的光線,作我的畫筆,將千姿百態、國色天香,一一定格下來。
你還記得我嗎?冬季時,我來這裡看雪,你還在那顆高大銀杏樹的肚子𥚃。轉眼你已翠綠滿樹,金色青春的燦爛更加匆忙。唉喲,秋風乍起,我臉上滿是你千萬個輕柔的死亡之吻。鋪好了黃金緞子的床單,一針一線,繡的都是諸法空相的四季戀歌。
不生不滅繡錦繡
這山林,充滿沉寂的暗香,以及暗暗作動的光環,將最單純的蔥蔥森林,織成世界最大的錦繡。蔥綠不是純粹的綠,不經意地加了幾筆鵝黃點綴。染成檸檬黃不是一味的黃,還有片葉泛起了緋紅的暈。繡出的桔紅也不會孤寂,前後又有綠葉,左右還漸變成血紅。潑上血紅如天邊大片火燒雲,沉甸甸的樹枝垂到馬路兩旁,尖端已經燒焦成黑緞的垂死。
每一針,繡的都是朝鮮半島春天的毛毛細雨。每一線,都染上了無數夏天酷熱的顏色。每一下,織得密密麻麻不透風。由冬天到春天,夏天到秋天,縫的都是空即是色的禮讚。於是織娘們經年繡畫了幾公里長的「彩雲織綿隧道」,我不叫它「紅葉隧道」,因為遠超越單純的紅色。色彩斑斕,比梵高的油畫更豐富多彩。
但每一條織線的尾巴,都是燒焦捲起的悲哀暗黑。精織經年的連綿公里華麗織綿,不會為任何人停留她的國色天香,短短兩週,就化為滿地的色彩墳墓,變成垃圾堆的一縷輕煙,凝成指尖這最傷感的文字, 餘留山間這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的五蘊皆空。
當你凝視著海面時,你看見了海浪的來去。你可以運用高低、大小、強弱、美或不美的等等辭藻,來形容一波波的海浪;你也可以運用始終、生滅的詞彙來描述海浪。深入地觀察,我們卻看見海浪即是海水。沒有生, 沒有死, 不生不滅…《你可以不怕死》一行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