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於昭和44年,平成元年進入香港大學,第一次去了日本。平成四年進入富士菲林,平成九年進入索尼,平成十九年成為索尼第一個華人董事,平成廿四年正式退休,我的工作生涯與平成同一時間丶也平行空間。曾經每個月都來日本出差開會,所以東京成為我最熟悉的外國城市,平成也成為我有感的年號。
一轉眼,已經到了平成末年。今日帶同記者及攝影師由香港飛成田機場搭Skyliner丶轉京成線丶再轉JR缐,她好奇地問我「為什麼我連地圖上站名都未找到,你已經買好了車票了?」。我才恍然大悟,原來過去廿年,被公司每月派往東京出差的工作經驗,原來沒有白費,居然在今天拍攝節目的時候,用上了。
人生,本是一場不知道結果的電子遊戲,根本無法規劃、也無從預知。沒有到生命結束的最後一天,也不知道這一條路,是走對了,還是走冤枉路了。不如就做一天和尚撞一鐘,撞鐘的時候偷閑吃一杯抹茶紅豆金時軟雪糕?
過日本人家中跨年
日本的大除夕(十二月三十一日)稱為大晦日,攝製隊打算拍攝我去一個日本朋友家過平成最後的大晦日。
這不是一件易事。大部份在東京工作的白領,趁著年假都會回老家鄉下。日本人的鄉下不是由中環去新界的地鐵距離,而是以飛機、新幹線為交通工具。也有一些年輕朋友會趁年假去溫暖的海外地方旅遊,結果紛紛婉拒了我這個不速之客的拜訪。日本社會的人際關係,如同和室永遠關閉的那層和紙,登堂入室不是易事。幾經波折,終於找到Sony舊同事大和田先生。
到了大和田家,位於東京市中野區的單幢二層房子,東京典型的中產家庭。玄關前插了過年的裝飾門松,門上掛了草繩做的裝飾。
大和田的父親曾經在富士菲林工作丶太太在NGO做事。新年期間傳統日本人家中一連三天不開火,因為年神在家裡,廚房不宜傳出叮叮噹噹的聲響。所以御節料理(年菜)是主婦們在新年前預先買或準備好的冷盤料理。大和田父母來自於北海道,所以今晚的「御節料理」是北海道風味,由小樽直送過來。一共有四層,每層都是九宮格,放滿了不同顏色的意頭菜,一定有的例如代表勤勞工作的黑豆、紅白至喜的紅白蘿蔔絲、子孫昌盛的鯡魚籽、歡樂愉快的海帶卷,還有一條大龍蝦,花費了二萬多日元!
大和田的外公在二次世界大戰時,曾經駐守北方四島,被蘇聯紅軍關押過兩年,不過到了父親一代就是昭和時代經濟騰飛之時,父親在名校早稻田大學畢業後,進入大公司工作,最初在小田原的富士菲林工廠附近住,然後在東京市中心買了這幢樓,可謂十分成功的日本中產階級。大和田自己和我同年離開Sony,現在在印尼開設遊戲公司,在爪哇一個人住有七間睡房的大屋,還有七個工人,我笑他是印尼土皇帝!
“平成和昭和,你覺得有什麼不同嗎?”我問大和田。
“不同昭和時代,平成人只想做生存者。”他很認真的回答。
“那你羨慕昭和嗎?”
“我也想體驗一下,揮金如土的感覺,哈哈!”
“但天皇明仁就要退位了!”
“今上天皇太辛苦了,他一早起床就為國家祈禱丶公務繁忙丶對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家來講,太辛苦了。”
“我當然尊敬天皇這制度。你知道嗎?世界上,美國總統只有見到三個人,才會有五十度鞠躬! 那就是日本天皇丶英國女王丶和意大利教皇。”
平成最後的初詣
邊吃著這凍冰冰的御節料理,一邊一起看NHK的歌唱節目「紅白歌合戦」,這是典型的日本過年活動。我已經有十多年沒有看紅白大賽了,到了子夜十二點前的數分鐘,歌星們開始唱Oh Lang Syne,大和田父親開始準備跨年蕎麥麵(年越しそば),一邊看日本各地寺廟神社轉播的敲鐘儀式「除夜の鐘」(じょやのかね)。
倒數之後,父親帶領大家同祖先供上鏡餅(年糕)及跨年蕎麥麵。跨年蕎麥麵吃完了,我們就去神社拜拜,這叫做初詣(はじめに)。
和大除夕的黃大仙兩個境界。神社靜悄悄,沒有煙霧迷漫,只有一條黑壓壓的人龍,最少有三五百人,但沒有喧嘩,更沒有爭先恐後,只是乖乖地排隊。排到自己,就走上樓梯,到大殿前,拉動大銅鈴,合十祈禱,完禮。
排了一個半小時,終於排到我了。前面一個瘦瘦的四眼大學生模樣青年,祈禱完轉過身來,和我打了一個照面。
燈火通明的大殿原來是一面時間的鏡子,穿越了整整三十年的平成時空,由樓梯上走下來的,是平成元年的項明生。
再見了,我的平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