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眼中的天童寺

去年此欄中, 曾經用八篇的篇幅, 介紹我經常去的亞洲第一間博物館「東京國立博物館」。今年九至十月, 有個特別展覽:「中国写真紀行―日本人拍攝100年前の風景」。

谷崎潤一郎的中國情趣

一百年前的中國和日本, 和現在有天壤之別。當時日本已經西化了半個世紀, 明治天皇的兒子大正天皇當政。中國剛推翻帝制, 軍閥混戰。號稱亞洲第一個共和國, 中國對於日本年輕人充滿神秘和代表古老東方, 因為日本已經銳變成另一個西方帝國。日本大文豪谷崎潤一郎是日本文學界推崇為經典的唯美派大師, 他的《春琴抄》、《細雪》,被搬上銀幕。

「在北京和南京古老而寧靜的老城區散步,在江蘇、浙江、江西鄉村遇上的春天和秋天, 不乏浪漫的空想, 好像到了一個神仙的國度。」

谷崎潤一郎將妻子和孩子留在日本, 獨自一個人去感受中國。大正時代的日本, 自稱「大正浪漫」, 以洋人自居, 日本文人卻厭惡國內的西洋情調,與之相抵,便宣揚「中國趣味」。在1922年,當時日本雜誌《中央公論》刊發了題為《「中國趣味」研究》的特輯共五篇文章,其中包括谷崎的《何為「中國趣味」》。

「今天我們這些日本人看起來差不多都已經完全接受了西歐的文化,而且被其同化了,但出乎一般人的想像,中國趣味依然頑強地植根於我們的血管深處,這一事實很令人驚訝。」

谷崎潤一郎在《戀愛與色情》中回憶起在北京逗留期間,感嘆北京胡同的「黑咕隆咚才是真正的夜」。在《都市風情》中,他登上北京的鐘樓,「這個大都市的家家戶戶都掩映在樹陰之中,幾乎看不見房舎,確實給人一種大國古都之感。要想在東洋尋找這樣典雅的街市情趣,恐怕只有去中國不可了。」

這種連路燈都未有的落後都市, 在當時的日本文人眼中, 正是李杜蘇白筆下的詩意中國。中國首次成為日本人的旅遊地點, 也是拜甲午戰後, 日本已經控制了朝鮮半島。日俄戰爭後, 更駐紮關東軍, 控制中國東三省, 方便了日本人前往中國。
「每次溯入長江,不知何故,此時無限的親切、喜悅、感激等諸般心情一下子都湧上心頭,最後變成一種舒暢的傷感,禁不住熱淚盈眶,滄然而涕下。」另一個日本作家村松梢風在《夢寐之鄉》一文中,更把中國之旅當作他的文化尋根之旅。他更為當時的十里洋場取了一個新名字「魔都」(這是近年網民以此稱上海的源頭), 原文《不可思議的都市「上海」》發表在《中央公論》上。

一百年前的天童寺

一百年前的大正7年(1918)2月20日, 東京帝国大学(現在的東京大學) 建築研究專家関野貞出現在東京火車站, 當時有三百人送行, 他前往中國、印度及歐米遊學兩年。在中國, 他實地考察了遼寧省、山西省、河北省、河南省、山東省、浙江省、江蘇省的古建築, 並拍攝了大量珍貴相片。這次, 「東京國立博物館」舉辦的「中国写真紀行―日本人拍攝100年前の風景」特展, 就展出了他當年的攝影作品。

「江南滿是異国情緒, 就像是一個童話國度。江南氣候溫暖, 和日本一樣。特別是寧波的天童寺, 看上去怎麼都和日本的禪寺, 這麼相像?」

寧波天童寺和日本的緣份, 已經有千年之久, 始於南宋。禪宗五派之中的兩派:臨濟宗曹洞宗, 傳入日本都和這間千年古寺有關。

淳熙十六年(1189年),在天台山隨虛庵懷敞修習臨濟宗的日本僧人榮西禪師隨師父遷至天童寺,兩年後返回日本,成為日本臨濟宗開山, 發展成日本禪宗的主流。紹熙四年(1193年),為報答師恩,榮西從日本購買巨木運至天童寺,用於建設千佛閣。

榮西禪師不止令禪宗傳入日本, 更將茶葉傳入日本, 被尊為「日本茶祖」。宋人始創「茶禪一味」, 是榮西將宋朝禪院的茶風引進日本,歸國後首度于鎌倉壽福寺、博多聖福寺、京都建仁寺等寺院,設立每日修行中吃茶的習慣, 他著《吃茶養生記》一書, 開創茶道。

鎌倉時代,公元13世紀初,榮西大法師的弟子道元禪師入宋,從學於天童山曹洞宗如淨禪師門下,傳回日本,建立永平寺,提倡「只管打坐」,為日本曹洞宗的開始, 規制效法天童寺。

南宋淳佑六年(1246年),天童寺僧人蘭溪道隆東渡日本弘揚禪宗,圓寂後由龜山天皇賜「大覺禪師」號。爾後中國南宋滅亡,不滿於元朝統治的禪僧,紛紛避難於日本,例如無學祖元, 東渡日本後開創無學派(佛光派)。日本禪宗得以迅速發展,此皆為榮西禪師開拓之功。元明之後, 茶禪於戰亂之中逐漸消失在中土, 反而保留在了日本。今天日本茶道仍然保留了大宋文雅之風, 這也是榮西禪師之功。

到了明朝, 成化三年,日本僧人雪舟至天童寺求法,成為僅次於住持的「天童第一座」。據《天童寺志》記載,宋、元、明時期,曾有32批日僧到天童寺參禪、求法,11批中國僧人赴日弘法、傳教,到了清朝才因海禁而中斷。到了文革時, 天童寺被「貧下中農宣傳隊」進駐,搗毀大部分佛像,次年部隊進駐,寺僧遭到遣散,住持寬潤也受迫害而死。現在在「東京國立博物館」看到一百年前関野貞拍下的天童寺相片, 不知是否還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