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還會遇見你嗎?
還是, 一期、一會?
我們的相見注定是甜蜜溫馨的初戀, 是相親相愛。同時也是悲秋傷感的絕唱, 相離相棄。歡笑和哭泣, 紛沓飄零在靜寂的血紅山徑, 回響著世尊的教誨。
世尊說:「比丘們, 在長時間的生死相續、不斷輪迴之中, 你們曾跟不喜愛的事物一齊, 和喜愛的事物分離而哭泣、痛泣, 當中所流出的淚水, 跟四大海的水相比, 哪些較多呢?」*
人生若只如初見
走遍千山萬水，在我精疲力盡的時候，我來到你豐盈的國度。
漫山遍野紅火如燒的內藏山森林有恒河沙數般繁多的生命。唯獨你由寒冬到初春到仲夏，花了三季的時間，用上韓國聞名於世的化妝品，淡黃臉頰上抹了緋紅漸變鮮紅的胭脂，再咬破嘴角用血點綴了櫻桃，葉脈輕掃墨色柳眉，用長長的葉枝貼成眼睫毛。請太陽伯伯吃了兩餐飯，好讓太陽打出最佳的光線。又哀求秋風哥哥準時張開嘴巴，不要早不要遲吹動好風。
在我必經的那條種滿相思和等待的內藏山楓葉隧道上，你在一生最美麗的那一分鐘，睜大了眼睛，張開了緊閉一年的紅唇，啍起了屬於我們的那一首熟悉葬曲。顫顫抖抖地，向母親樹告別，掙脫了哭泣的樹枝，向我飛奔過來。溫柔地、笑靨地，初吻向我的鏡頭。
何事秋風悲畫扇
內藏山，韓國八景之首，紅葉景觀更是韓國第一。不同這兩兩天看的其他地方紅葉就是純粹的大紅，銀杏就是閃亮的金黃。內藏山是梵高級的大師，將每一種水彩碟子上可以調出來的色彩都潑畫在天空中飄揺的樹梢，密密麻麻，變幻莫測。滿山遍野，聚集了億萬隻七彩鸚鵡，令人目不暇接，閉著眼睛亂按快門，每一張相片也是大師級油畫。
驚豔以後，還是詫異。屏息以後，還不敢換氣。楓葉銀杏的色彩數到第一百種後，還有第一百零一種。我趕緊打電話給李白杜甫蘇東坡，求助余光中三毛席慕蓉，請教一行禪師納蘭性德, 還是不夠詞彙和技巧去寫生這意境。我開始明白為什麼，你一直不准我年少未更事的時候去韓國追楓葉。除郤巫山不是雲，見過韓楓不看葉。漫山紅塵一場夢, 轉眼已聞落葉聲。
翡翠觀音水中月
回到香港，家中清潔阿姨面有難色:「項生，前兩天我抺佛壇時不小心打碎了你的東西！」
原來，是一尊多年前我在緬甸帶回來的翡翠水月觀音，當年軍政府年代，緬甸物價低廉、中國土豪還在挨餓，才得以在仰光購入這尊手臂高的老坑種翡翠觀音，現在玉石商寧願將這麼大的好料做成幾十件翡翠珠寶，也不會雕成一個擺件了，因為老坑翡翠已經奇貨可居了, 何況水月坐姿的觀音更罕見。
「沒事！真的。」她聽了我的答案，半信半疑，仍然垂頭站著。
「遲早，塵歸塵，土歸土。翠綠欲滴的玉石, 也是億年前岩浆溶化作用而成, 現在將玉碎埋到土中, 也算是回歸了來處啊!」我安慰她。
「我是否造孽了? 我是擔心有報應啊!」原來, 她去了佛學班, 聽到了這種說法。
看來, 我又要破迷信了。
「你不要崇拜佛, 要學佛, 除了學習這位導師的四聖諦、八正道, 還要學習他反對偶像崇拜。佛陀生前嚴禁信眾為他造相，也不准後人崇拜他為偶像。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唐代高僧臨濟禪師曾說『逢佛殺佛』, 即是此意。你打爛的只是一個水中月, 不是佛!
你看, 我這次在韓國悟得的紅葉漫山, 就是空中無色; 銀杏遍地, 原來不垢不淨。山也空來水也空, 翡翠觀音水中月!」(完)
*: 相應部‧十五‧三‧淚水, 蕭式球翻譯